悦肆

【祺源】机械体

永远都不会开窍的非生命体

     “马博士 ! 马博士 ! 您的算法成功运行了!”

     马嘉祺闻声赶来，看着透明屏上飞快运行的数字，眼里透着兴奋，不过这股兴奋很快被他压下去，他冷静的推了推耳朵上的金丝镜，开口给他的助手下令

     “和联邦总部的人提交申请，我们好尽快对第一批机械体进行效果试验。”

     “是。”

     联邦3069年，世界大战后的第三百年，地球由于在那场大战中损毁大半，球体出现不可逆伤害，人类被迫走向星际，寻找新的适宜居住的星球。直到现在人类已经发现两个可居住星球，却由于资源的不均等，战争仍在不断发生，联邦为了保护资源和生存环境，急切的需要一只刚强悍斗，不死不灭的军队。

     “博士，总部同意申请了!”

     “即刻开始试验。”

     马嘉祺已经连续三天不眠不休的工作了，试验的每一个步骤和效果他都要监督，还要记录试验体的各项数值，不能有任何差错。虽然现在人类平均寿命超过二百岁，身体各项机能显著拔高，可他现在还是有些乏了。

     “博士，您要不要去休息一下，剩下的没那么重要了，我们自己可以记录好。”

     “不用。”马嘉祺抬手揉了揉眉心，挥手示意他们继续。

     这些学生见状也不敢再劝，他其实可以不用那么辛苦的做这些相对基础的工作，可他这次却亲自下场，一步一步细致入微。学生们只当是联邦对这次试验非常重视，可只有马嘉祺知道为什么。

     他正在准备迎接他的神袛。

     或者说，是他许久未见的，只存留在梦里的爱人。

     只要这次试验成功，他就有机会将梦境变成现实，他不能不去认真，他的执念就近在眼前。

     好在结果没有让他失望，最终的数据显示非常安全，可以即刻投入使用。马嘉祺早已申请了一个机械体，名义上是为了保护自己，可只有他自己知道，他就是在等这一刻。

     马嘉祺竭力控制自己激动的手输完一系列数据，身高、体重、样貌，分毫不差，于是他就看着自己日思夜想的人一点一点的重新出现在他眼前。

     “叮，系统成功激活。”

     安静躺在仪器上的人缓慢睁开眼。温润的眸，上挑的眼，高挺的鼻梁，抿紧的薄唇，一切一切都与他记忆里的人重合，他不受控制的靠近，脚步匆忙，是少见的失态。

     刚苏醒的人如今已经体面的站在一边，平和柔软的看着向自己走近的人。待马嘉祺走到面前，还没来得及说话，就看到他右手放在胸前，左手背在身后，微微倾身，像个古地球时期的绅士温和的向他问好。

     “尊敬的先生您好，机械体001号为您保驾护航。”

     马嘉祺原地滞了一瞬，继而开口道:“叫我嘉祺就好。”

     “嘉祺。”

     连喊他名字的时候都一样。

     “真源，你叫张真源。”

     马嘉祺把他带回了家，其实也称不上家，自从联邦给他分配了这个房子后他就没再动过，宋亚轩每次进来都抱怨说总觉得这房子凉嗖嗖的，一丝人气儿都没有，马嘉祺充耳不闻，不愿多花一分一秒的时间在这个只用来睡觉的房子里。

     马嘉祺比之前爱回家了。实验室的人都这么说。看着都比之前精神了些，以前死气沉沉的都不敢多和他接触，现在多好。

      马嘉祺的确着急回家，因为张真源在等他回去。他好心情的推开院门，就看到张真源在院子里浇花，那是马嘉祺新搞来的种子，研发的花种长的很快，如今大半都开了，盈盈盛开在院里，张真源就安静的站在花丛中，却比万般的花都要娇艳。马嘉祺看着心口一热，脱口喊道

     “真源。”

     张真源抬眼看过来，一举一动都标准完美。他弯起那双漂亮的眼，笑着应他。

     “嘉祺。”

     简直翻版复生，灵动鲜活的可以。

     “看吧。”马嘉祺眯起发红的眸子，执拗的想“我找回你了。”

     宋亚轩又来找马嘉祺了。他得空就来，一星期起码来三回，也没什么事找他，就是来晃晃，没话找话的烦他，尽管马嘉祺不怎么爱理他。那也不耽误他来，不厌其烦的。

     宋亚轩风风火火的闯进来，还没等他咋呼地喊一声马嘉祺，就被眼前倒水的人惊得呆在原地。

     宋亚轩觉得自己在做梦，怎么可能呢，怎么可能呢，他不是早就……宋亚轩眼睛都在颤，他不受控制的靠近，哑声喊

     “张哥？”

     眼前人却没有给他想要的回应，张真源放下杯子，向后撤了半步，微微弓身，眼神防备。宋亚轩正在上军校，他清清楚楚的意识到，如果他再向前一步，眼前的的人就会发起进攻。

     他不是张真源。宋亚轩迷茫的想。可他的眼神还是不愿从人身上移开，宋亚轩好久好久没有这样看过他了，他还记得那个人温柔的眼，他之前分明很宠他的，不该是这样的。他看着这个明明该很熟悉的人，却感到无比陌生。他死盯着人不肯放松，抖着嗓子喊

     “马哥，马嘉祺 ! ”

     马嘉祺闻声从书房出来，看着眼前的景象皱了皱眉，温声喊道

     “真源，过来。”

     张真源依言温顺的走到马嘉祺身边。

     宋亚轩的眼神一丝一毫都没有从张真源身上离开，他今天来也不算没事，他知道马嘉祺研究的那批机械体开始投入使用了，他想让马嘉祺带他去看看，却没想到能重新见到张真源，虽然他不认识自己了。

     宋亚轩看得久了，隐约发现了不对劲，等等 ! 张真源的眼睛眨过吗？宋亚轩惊愕的往下看到脖子，再到胸口，安静的、平整的，半点起伏都没有。直到马嘉祺不耐的把张真源藏到身后，宋亚轩才恍然回神。

     “他不是张真源，他是你的那批机械体。是吗？”宋亚轩语气笃定，质问他。

     “你要没什么事可以回去了。”马嘉祺语气平稳，转身往书房走。

     “它不是张真源。”宋亚轩加重语气又重复了一遍。

     马嘉祺猛然转身 ，语气发狠的冲他“这件事你最好别管。”

     “你疯了吧马嘉祺，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？”宋亚轩简直不可置信，他不明白马嘉祺为什么要做这种事。

     “滚。”

     宋亚轩看了看马嘉祺，又看了一眼站在一边如同木偶的机械体，狠狠的闭了闭眼，一言不发的走了。

     一场闹剧堪堪结束。马嘉祺侧身看着身边的人，那样平和温柔，他没忍住伸手抚了抚眼前人的发，如愿看到了他的笑颜，温暖熟悉。

     是马嘉祺当时亲手设定的数据。

     马嘉祺惨然一笑，他曾经无数次渴望能再看一次这样的笑脸，如今看到了，又觉得痛不欲生。

     宋亚轩自从上次不欢而散就很久没来找过马嘉祺，有快两个月了吧，这次宋亚轩在门口明显拘谨很多，难得敲了敲门，张真源来开的。宋亚轩还没平静接受这个长的和张哥如此相像的机械体。逼着自己无视它，进屋就找马嘉祺。

     “联邦派给你的任务我也会去。”

     马嘉祺正在专注看一些稀奇古怪又密密麻麻的数据，闻言抬起头，皱眉问他

     “你不是还没毕业？”

     “成绩优异的人可以申请。”

     “胡闹。只是去新发现的星球采集信息，你去能干什么。”

     “我不管，反正申请下来了，我一定会去。”宋亚轩说完不给马嘉祺说话的机会，指着立在门边的张真源问

     “它去吗？”

     马嘉祺不舒服他的态度，却也没说他“我去哪儿他就会去哪儿。”

     宋亚轩别扭的看了张真源一眼，头也不回的走了。

     出任务的日子很快到了，马嘉祺果然在飞船口看到了宋亚轩，他叹了口气，什么都没说。

     “张哥拿我当亲弟弟，他走后，我也把你当亲哥。”宋亚轩突然在他身后轻声说。

     马嘉祺听后顿身，转头看着眼前的少年，他如今还很年轻，五年前真源还在的时候他更小，真源捡来他，娇惯他，处处照顾他，马嘉祺跟在后面没少帮忙，早把他当弟弟一样待了。

     “嗯。星际危险重重，保护好自己。”

     目的地到达后，马嘉祺就一心一意的专注起眼前的工作。他需要把这个星球上能看到的东西都提取一份样本出来以供研究，张真源在他身后寸步不离的守着他。

     任务进展还算顺利，只剩最后一样就可以圆满完成。还没等马嘉祺松一口气，他就听到宋亚轩的惊呼。

     马嘉祺随后意识到，他们所处的地面正在塌陷。原本坚硬的地面变得柔软内陷，甚至在往上渗出浓黑的不知名液体。不知名星球往往会在碰撞和挤压下出现各种变异情况，这次事发突然，完全没给他们时间反应。

     张真源几乎立刻把马嘉祺拎起举高，却仍在不断下沉，且那液体似乎具有极强的腐蚀性，张真源肉眼可见的在被腐蚀。

     “真源 ! ”马嘉祺目眦欲裂，抬眼看到了宋亚轩看着飞船低空向他们靠近。张真源在看到宋亚轩靠近的瞬间把马嘉祺扔进了飞船里，然后停在原地不动了。

     机械体完成任务后就会丧失攻击性，张真源的任务就是保护马嘉祺。

     马嘉祺几乎发疯，他完全失去理性，就要冲下去。好在宋亚轩及时拉住他，把飞船上的专用索扔下去套在张真源身上想把人往上拉，可地面吸附力太强，完全就是以卵击石，宋亚轩急的眼眶通红，只一味的往上拉。

     “砍了 ! 拦腰截断，只要有芯片，我就能恢复 ! ”马嘉祺不怕，只要有芯片，只要有芯片。

     宋亚轩一狠心把深陷其中的人拦腰截断，手一用力就把人拉了上来。

     马嘉祺立刻就到了张真源身边，翻身去找张真源的芯片，就在靠近心脏的位置。

     空的。

     空的，内里已经被腐蚀殆尽，只剩一具空壳和一堆零件。马嘉祺不敢相信的一遍又一遍的找，唯恐漏了一点点角落夹缝。

     什么都没有。

     沉默，无休止的沉默。

     “马哥，我也很伤心，可是我们都看到了不是吗？没有办法了，联邦法律要求失效的机械体一定要销毁，送去销毁吧马哥，别在徒增痛苦。”这是宋亚轩不知道第几遍劝他，回来都快一个星期了，手攥着机械体不放，上面只能让他来劝，可他能有什么办法？

     逼他逼的狠了，马嘉祺就说“亚轩，你还记得真源怎么死的吗？”宋亚轩也沉默下来，他怎么不记得呢，那是他最痛苦的一段时间，前一天还在笑着和他说回来带他去玩，后一天就收到他为保护撤离而牺牲。当时是什么心情，宋亚轩想都不敢再想。

     他想他永远都会记住那一天，他和马嘉祺一起，站在总部的办公室里，听着那人一句一句的和他们讲明实情，他几乎走神，什么都听不清，直到听到马嘉祺开口问了一句

     “那……遗体呢？”

     “没了，出现爆炸，一点都不剩了。”

     宋亚轩不敢再回忆，那是他痛苦的来源。于是当马嘉祺和他说“那年我什么都没剩，连他最后一面都没看到，你就当给我留的念想吧。”他也再说不出一句话了。

     马嘉祺这几天来一直没能好好休息，长久的失眠让他狼狈的明显。今天也是昏沉的睡过去。好在，马嘉祺又在梦里见到了他。

     马嘉祺很久没做过梦，他苦张真源久矣，如今总算见到他。马嘉祺看着张真源，还未开口，已经泣不成声。

     “嘉祺，你没把自己照顾好。”张真源专注的看着他，用那样温柔又眷恋的口吻。“你还记得吗？我之前和你说过，我每次出任务的时候都会遥望那颗破败的蔚蓝星球，我常常幻想我们在那里生活会是什么样子。古书上写，那是个美丽神奇的地方。我从来没有去过那里，但我深爱着它，那里是我们的故乡。如果我牺牲在星际，我的躯体就会回归故土，而我的灵魂，将常伴你身侧。”

     马嘉祺凝望着他，怎么看都看不够，手还紧紧的抓着人不放，他害怕张真源走掉，却眼睁睁看着张真源身影越来越淡。

     “真源，真源，你别走，你别离开我，我好想你，你别离开我……”马嘉祺慌得再抓，却怎么都抓不到，他简直要崩溃。

     “嘉祺，要开心。”张真源最后深深的看了马嘉祺一眼，随后消散无踪。

     宋亚轩又来催马嘉祺把机械体销毁，搁的越久他越担心马嘉祺的状态。

     “马哥，销毁吧，已经无法修复了，它毕竟不是张哥。马哥，放下吧，行吗？”

     马嘉祺没理宋亚轩，他实在憔悴的吓人。

     宋亚轩实在没辙，又说了句“马哥，张哥是联邦的英雄。”

     “英雄？”马嘉祺突然看向他，情绪激动起来。“联邦有多少英雄你数得过来吗？有哪个被人记住了？我只想他平安，我每次出任务的时候他都会和我说‘嘉祺会平平安安’，我平安回来了，可他怎么没回来？他怎么没有平安？我情愿他永远都只是一个小将领，而不是现在只能当被记在厚厚文案袋里的英雄，没有人会再记得他。可我作为他的爱人，他的伴侣，甚至都没有机会再见他一面，他就在那样空洞无尽的宇宙中消散了。”他说到最后已然哽咽，强撑着眼泪。

     “马哥……”

     “宇宙太大了，亚轩，我找不到他了……我只是想见他……我好想他。”

     “马哥，你别这样……”宋亚轩从没见过马嘉祺这个样子，他从来强大又冷静，鲜少有这样脆弱的时候，就连刚得知张真源的事，他也只是弯了弯脊背，片刻又一寸一寸的挺起而后沉默的转身，宋亚轩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大的执念。

     “他骗了我，他说会永远陪着我，他是个骗子，他甚至都不愿意在我的梦里多待一会儿，我抓不住他……怎么都抓不住……”马嘉祺仰躺在椅背，手臂覆在眼睛上，遮住眶不住的眼泪。

     宋亚轩只剩沉默，他无法再说出任何安慰，现在看来都是徒劳。

     不知道过了多久，宋亚轩即将放弃的时候，马嘉祺突然开口“过几天，我会把它拿去销毁。”语气平静下来，无波无澜。

     宋亚轩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，小心的说“你刚刚……”

     “我会去的，给我点时间。”

     马嘉祺在工作间收拾着那堆报废材料，一点一点的翻着零碎破损的零件，试图修复，都没有成功。他也没放弃，一遍一遍的干这些琐碎又无意义的事。

     直到有一天，他成功修复了最基础的语音程序。他听到了那具残存的机械体发出断续的、变调的声音

     “嘉祺…嘉祺……嘉祺……”

     温和又平静，和开始时一样。

     马嘉祺再也不敢打开那间工作室的门，直到去销毁的那天。

     马嘉祺沉默的把它送到实验销毁室，安静的看着它被推到运行的机器里。

     “嘉祺，为什么哭？”那个机械体发出最后一句声音。

     设备运行的电子音冰冷的响起:

     “机械体001号准备销毁。”

     ……

     “销毁成功。”

     马嘉祺终于弯了脊背，半晌抬不起脸。

     因为我失去你了，永远的失去你了。